傻叔

傻叔排行老四，是我父親的四弟，他出現(xiàn)在我記憶里就是傻的。一身不合節(jié)氣的衣服，啷當著很多條條穗穗，臟兮兮的手總是緊緊地攥著，警惕地看著別人，生怕別人搶了手里的寶貝。村里的孩子們都怕得很，可又好奇那手里的到底是什么，于是都慫恿我去看看，雖然是直系的親叔叔，可我媽媽告訴，有一次他犯病差點把父親用繩子勒死，他的世界是混沌的。

見了我，他會笑，不時地用眼睛瞄瞄手里的寶貝，他在逗我。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寶貝，一個閃亮的鐵掌，就是牲口蹄子上釘?shù)臇|西。父親曾經(jīng)講起過，那是一個牛蹄子的鐵掌，那時四叔十幾歲，跟正常的孩子比有些異樣，家里一些重活都不讓他干。四叔負責(zé)放牛，這養(yǎng)牛掙的工分一點都不比干活少。他盡心竭力，每天放牛、打牛草，定期給牛蹄子釘掌，養(yǎng)得膘肥體壯，可不知為何這牛卻害了病，四叔天天陪著，飲水、喂藥，甚至把自己的被給牛蓋，可沒挺上十天就死了。生產(chǎn)隊把牛肉每戶分上一點，在那個年代，能吃上牛肉也是極難的，四叔看著碗里的牛肉一口沒動，邊哭邊用指使勁蹭著牛蹄子上卸下的鐵掌，從那以后他的病就越發(fā)的嚴重了，到我記事的時候他已經(jīng)不怎么認人了。

小孩兒也是有虛榮心的，“你叔是傻子，你叔是傻子�！边@是我童年聽得最多的一句話，為此沒少和小伙伴們打架，與其說是為了四叔的尊嚴，不如說他們傷害了我的自尊心。我討厭他們罵四叔是傻子，但更討厭四叔是個傻子。隨著年齡的增長，這種厭惡的情緒越來越重，以至于他每次見到我，想親近我的時候，都會被我一句惡狠狠的“滾”驚得一個趔趄。他是不死心的，見了我都想追著我跑，又怕嚇到我，遠遠地看著我傻笑，時不時地瞄瞄手里的寶貝，他是在逗我呢，可我已不是四五歲了。

他的病時好時壞，一直靠藥物維持著，到我結(jié)婚的時候，他的牙都已經(jīng)掉光，吃不下什么東西了。三叔怕他惹禍嚇到娘家人，就把他關(guān)在倉房里，透過倉房的小窗子扒著眼睛往外看，他喜歡熱鬧。這樣確實讓他狂躁了，他砸了后窗跑出來，直接往記賬先生那里跑，父親和三叔趕緊去抓他，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架住他，娘家人不知道的都嚇得四散奔逃，婚禮現(xiàn)場一下子變得更熱鬧了。他不甘心的從記賬先生后面桌子上抓了一盒煙，又顫抖著從懷里掏出個東西拍在記賬先生的賬本上。一個閃亮的鐵掌，在手里摩擦了30多年，閃亮的近乎有些刺眼，更刺痛著我的心。在我堅持下，給四叔單開了一個桌，父親他們哥幾個陪著四叔少喝了點，他完全像個正常人一樣在說話，可說著說著他又痛哭起來，他的世界是混沌的，好容易的清晰也只不過是片刻，我覺得他自己也在害怕吧。

那之后不到20天他就離開了，村里人都說那是回光返照。那個閃亮的小鐵掌至今還裝在一個精美的盒子里，我時常會拿出來看看，這對四叔來說是一份心意，這對我來說是一份祭奠。